


当双后肩包沉沉压上背部,脚下坚硬的石阶蜿蜒伸向葱郁山野深处时,我适才真切领悟,所谓“蜀道之难”,从来不仅仅是纸页间一声喟叹。它更是一条需要脚步去丈量、用身躯去感受的千年血脉,沉默地流淌在秦巴山脉的皱褶里,等待后来者以心叩问。

广元·集结

火车隆隆,抵达广元,阳光微微垂落,云层正在酝酿雨势,嘉陵江面浮动着城市烟火细碎的倒影。广元城中,素未谋面的同行者因一条古道之名汇聚于此。酒店里,行囊轻碰的窸窣、夹杂各地方言的寒暄,空气里悄然弥漫着对明日未知山程的期待与微澜。这平静的集结,恰似古道上驿站将启前的短暂宁息。



广元美食,蒸凉面,麻辣串


漫步广元博物馆,在一件件古物中感受历史的脉络。

石语·风吟·古驿

晨光初透,告别喧嚣市声。自广元启程,驱车前往徒步起点,脚步非常快被野径吞没。古蜀道,延续了两千多年的足迹,被誉为世界交通史上的活化石。而金牛古道翠云廊片区是保存最好的一段。从剑州古城(今普安镇)分为了三段,剑南道、剑阆道,剑昭道,今天大家便是走的剑阆道的古楼铺段。


小垭子,这地名本身就如一句失传的古老密语。这里是剑阆古道其中一段的起点。人迹罕至,不少树之前疏于收拾,目前都涂上了厚厚的桐油,以做保养维护和治疗。






大伙沉浸在千年古柏的历史足迹中,感慨岁月变迁。


行至断碑梁,时光早已抹去石碑的痕迹。只留下盘根错节,大自然的天然造化。

黄昏前抵达普安镇,残存古意犹存的街巷在夕照中温顺呼吸。雕花木窗棂后飘出家常饭菜的香气,几不可闻的絮语从半掩的门扉后逸出。坐在老屋门槛边,看晚霞为青瓦镀上金边,这千年驿站的烟火人间,无声熨帖着旅人沾满山尘的衣襟与心绪。
翠廊通幽·古柏证长年

今从普安出发,重回金牛古道抄手铺段。古时行路,十里一亭,二十里一铺,三十里一驿。

抄手铺,目前真的有抄手啦。阿婆热腾腾的早餐暖了肠胃,也暖了林间微凉的清晨。


路遇草编的当地老爷爷,像是大家的指路人,恰逢其会的相遇。还有不知名的哈吉米在路上伴随。




九龙柏,2000岁的老前辈,如何能不和他来一次亲密接触呢。万物有灵,树老成精,沾沾灵气。





当绵延数里的翠云廊蓦然横亘眼前时,心神为之夺。两千余株古柏夹道森然,枝干虬劲如龙,巨大的树冠在空中交握,筛下细碎跳跃的金色光斑。穿行其间,绿意浓稠得几乎让人窒息,松脂与腐叶的清气沁入肺腑。爱抚那些皴裂如铠甲的树皮,仰望它们托住千载流云的苍劲臂膀——它们是汉武帝年代栽下的活化石,是时光本身在此地站立的庄严姿态,无声诉说着“道”与“树”相互守望的永恒誓约。

2300的剑阁柏与帅大柏。剑阁柏因生于剑阁而命名,属柏木珍贵品种,到今天世人仅发现这一株,其树斜逾干载故誉为世界珍宝,干如松、皮如柏果如松,裂纹如柏,大家又称其为松相长青树。


剑阁峥嵘·驿路余响

金牛古道最著名的莫过于剑门关啦。
剑门关的险峻,远非“一夫当关”四字可穷尽。壁立千仞的绝壁刀劈斧削般直插云霄,栈道如细线悬于危崖。紧贴冰冷岩壁侧身挪移,脚下是让人目眩的深渊。风声在嶙峋石隙间尖啸而过,仿佛裹挟着古战场的金戈交鸣与士卒呐喊。遥想当年姜维据守,多少热血与悲歌曾在此撞碎于铁壁之上?这巍巍雄关,是蜀道上最坚硬、最悲壮的句读。


西当太白有鸟道,可以横绝峨眉巅。黄鹤之飞尚不能过,猿猱欲度愁攀援。



衣上征尘杂酒痕,远游无处不诱惑销魂。此身合是诗人未?细雨骑驴入剑门。-一宋·陆游·剑门道中遇微雨
告别险关,路径在高庙铺、望夫桥的旧名中渐趋平缓。行至大朝驿,夕阳熔金。荒草丛中断壁残垣静卧,驿站轮廓依稀可辨。石槽、础石散落其间,昔日的车马喧腾、公文飞递皆已沉入厚厚的历史尘泥,唯有风声依然,穿过废墟的空洞门窗,如一声悠长的叹息,凭吊着这条路上所有消逝的蹄音与背影。


傍晚,路归昭化,天下第一山水太极印入眼帘。
古城熹微·归程亦是启程
昭化古城的在晨光中苏醒。葭萌古城的门楼在金黄中静默,三国烽烟、商旅驼铃皆已沉淀为脚下温润的暖意。穿行于迷宫般的小巷,看光线顺着古老瓦当蔓延,在石阶上留下斑驳。昨夜评书声犹在耳畔,古城枕着嘉陵江的涛声,将千年悲欢酿成一壶醇厚而略带苦涩的老酒。
午后经千佛崖。江畔绝壁上,层层叠叠的佛龛密如蜂房。风雨侵蚀使很多造像面容模糊,但那份穿越时空的慈悲凝视依然穿透斑驳石壁,抚慰着古往今来所有溯江而上或顺流而下的不安灵魂。



皇泽寺则端坐于乌龙山下,则天殿内女皇真容像气度雍容。这位生于蜀地、成于神都的传奇女子,其目光仿佛仍注视着嘉陵江浩荡东去,连接着她生命的起点与巅峰——蜀道与长安,在此刻完成了奇妙的历史回响。

暮色渐合,广元高铁站灯火通明。流线型的列车静卧轨道,与背包上残留的剑门苔痕形成奇异的时空叠印。站台上挥手作别,几日同行的身影飞速融入汹涌人潮。背包带在肩头勒出的红痕尚未消退,而心底那条由石阶、古柏、雄关、断碑铺就的蜀道,却已然明确如掌纹。当列车呼啸着驶入夜色,我了解,蜀道已不再是“难于上青天”的天堑,它已成为一条流淌在血脉里的精神长河。那些踩过的石阶、仰望的古柏、爱抚的碑痕、聆听的风声,都已沉淀为骨骼里新的钙质。这条路上,每一粒尘埃都封存着千年的跫音,每一次驻足都是与无数过往行者的隔空对话。蜀道之难,终被步履征服;而蜀道之魂,自此在每一次心跳中,隐隐共鸣。
